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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擐甲行 (6)(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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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平淡,春风阵阵,周桥市场北面的落脚处,张行按下心思,只与司马正说些闲话。

    真的是说闲话,二人从东都旧事说起,一路说到当日沽水之变,然后便是分开后的事情。

    张行这里还好,大部分都是一些人尽皆知的造反过程,朝廷一笔笔都记着账呢,迟早要拉清单的那种。而司马正那里,不免就将一个政权主体实际上突兀迁都引发的人心沦丧、政治分裂,与人事辗轧给一件件明确了起来。

    “到了江都,圣人明显自在了不少,毕竟是他待了许多年的故地,但是行宫空虚,什么都要置办和充实;随行兵马也可以依仗之前的南路军在徐州和江都的遗留后勤与驻地,可随行文武的消耗却也不少”

    “要害差事的争夺也不少吧?”张行戏谑来问。

    “道士多寺观少,还能如何?”

    “江东本土势力大涨?”

    “大涨是必然,但还是远逊于关陇,除了几位昔日圣人在江都时招揽的降人、旧人,并无几人登堂入室”

    “江东百姓加征了吧?”

    “是。”

    “长此以往,上头不给骨头,下头压榨日甚,便是江东就在江都眼皮子底下,也必然要再反的。”

    “”

    “怎么了?”

    “已经反了不过是在永嘉、建安一带,江西庐陵也出了些岔子。”

    “那也不能置之不理吧?所以两位宗师在东都是出差平叛,到了江都也还是去外地平叛?既是南方造反,里面必然有真火教的说法圣人心里不安?”

    “是、是吧”

    “那我问个多余的事情。”张行忽然严肃起来。“朝堂这么多高手,总不可能不派人来徐州吧?这么看不起我们黜龙帮的吗?”

    司马正沉默了一会,以手指向了自己。

    张行了然,继而失笑:“若是这般,我倒是要真的准备跑路了。”

    司马正也笑:“区区一个成丹,何况你们也有雄伯南不过,你也该知道,张长恭去了齐郡吧?”

    “鲁郡太守嘛,便是以前不知道,现在也知道了。”嘴上依旧随意,但张大龙头的心却已经沉了下去。

    说白了,便是假设白有思来了,加上雄伯南一起,勉强兑了修行高手这个层面的子,可司马正统军过来,约束军纪,以精锐上军堂皇碾压,自己和黜龙帮怕是也没有幸理的。

    甚至王振、吕常衡还有王公公

    甚至对方此番过来叙旧,怕也不是单纯来诉衷肠,讲自己在江都的旧事。

    司马正是个正派人,正派人可以欺之以方,却不可以指望他能宽之以私,这种人以堂皇之阵和绝对实力压下来的时候,反而让你无力。

    对方根本就是看在往日交情上来劝自己走人的,仅此而已。

    而张行也不得不承认,若是对方引兵来,自己确系是螳臂当车因为这就是他最担心的事情,居然真的有一个官军的英雄豪杰人物,大公无私的那种,要统兵来了。

    到时候,且不说直接来打自己如何,只要跟张须果配合起来,乃至于直接连兵一处,横扫东境也是手拿把攥,黜龙帮的所谓五六郡基业立即灰飞烟灭,自己仓促而走,难道不是定局吗?

    “张三郎还没凝丹吧?”司马正继续来问,俨然意有所指。

    “没有。”张行有一说一。“我奇经八脉俱通,真气调度也上了一个台阶,甚至能仗着真气充裕勾连他人成阵,却始终没有如那些人说的那般,所谓丹田生一丹,能自成呼吸,仿佛结阵时阵中真气潮起潮落。”

    “凝丹也是要契机的。”司马二龙认真指点。“现在回头看,所谓修行之路,基本上是修身合道的一个过程,到了凝丹是个明显的门槛凝丹和成丹,因为实力差距被分成两路,但实际上,只是感受外物与自行观想的区别,都是在打磨丹田中那股自身凝结出来的,属于自己的那份天地元气。”

    张行恍然大悟。

    所谓凝丹期是被动观想,而成丹期是主动观想,只是因为实力差距,和观想这个东西对人而言太过于有界限,所以被分层。

    “那”一念至此,张行便要追问。

    “没错,到了你这份上,随时都可能凝丹,只要稍有些心境进展,甚至只要心静下来,说不得就要迈过去了。”言至此处,司马正稍微慢了一点。“而且不瞒你,一旦凝丹,便是在这个天地中有了自己的一份资本,到时候再结个阵,抵消掉成丹的那些好处,其实从道理上来说便不惧成丹高手了。”

    “道理上来说。”张行低头再度来笑。

    “是毕竟总有一个突施冷箭下的猝不及防和真气不足时的无可奈何。”司马正明知道以对方的聪明早就听懂自己的意思,但还是主动来提醒。“可反过来讲,没有凝丹,便是虚入阵中,也不是成丹好手的对手,更拦不住成丹境的针对。”

    灯火下,张行抬起头来,露出一双黑色眸子来,认真盯着对方看了一会,然后再三来笑:

    “司马二郎,你果真是个英雄人物!”

    “哪里有资格称英雄?”司马正尴尬躲避开了对方的目光。“为人臣不能阻君上毁弃天下;为人孙不能救祖父于绝道;为人子侄不能劝父叔于歧途;为将也不能让部属心安理得二十六七,一事无成。”

    “恃强不凌弱,居高不傲下,处逆不弃正便是对我这种大逆不道的贼人,也能仁至义尽。”张行收起笑意,盯着对方认真来言。“说实话,我服气的人不多,很多人便是某些地方比我强,也只是畏惧一些、警惕一些、躲让一些,你司马二郎是一个我难得衷心佩服的。”

    司马正沉默片刻,最终苦笑:“咱们就不要互相吹捧了,言尽于此,我还是连夜回去吧望你好自为之。”

    张行点点头,起身做了个请的姿势:“我明白司马二郎的意思了,必会诚心考虑,二郎自便。”

    司马正也不矫情,直接起身拱手,然后推门离去,须臾片刻,周围春风微动,夜色平和,竟似不曾有人来过。

    当夜无言,翌日,王公公先行告辞,张行等对方走后,也离开了继续会市着的北桥大市,并邀请杜破阵一行人继续北上济阴。

    且说,离开周桥不久,心里稍微落了半个石头的杜破阵便情绪稍微高涨起来。而这日傍晚,众人快马加鞭,越过周桥县城,来到济阴城外,夕阳下,在一小坡上稍作伫立,只见身前陇亩纵横,宛若棋盘,青绿之色一望无际,而济水宛若一条玉带横亘其中,却又捎带出一座城池,耸立天地之间。

    放目过去,端是让人心旷神怡。

    “之前会市还能说是日期赶巧,眼下就不能不服气了张三兄弟好本事。”杜破阵诚恳出言。

    张行看了看景色,也有些触动,却又好奇来问:“江淮那边没有?有淮右盟看管着,又没有造反的,不至于田地都出岔子吧?”

    “有自然有,但不大如前”杜破阵认真以对。“抛耕的太多了,有人伺候的地跟没人的伺候的地哪里能一样?一眼望去,斑斑驳驳的,跟生锈了一样。”

    张行想了一想,还是不解:“抛耕了,官府不管吗?本就是授田”

    “官府都想着如何巴结江都的皇帝呢!”居然是王雄诞忍不住插了句嘴。“哪有心思管下面?”

    “就是!”马平儿似乎也从昨日的沉闷气氛中解脱出来,变的稍微活跃。“张龙头不知道,那皇帝到了江都,有人说库存不足,赋税艰难,他就答应说要勤俭一些,结果,下面郡县里的人送贡品,还是谁送得多谁升官有个谯郡下面的县令,因为送的厨子好,送的食材门类多,直接升了南方的郡守。”

    “狗改不了吃屎。”张行恳切评价。


    周围人面面相觑,随即,黜龙帮的人先点头,然后淮右盟的人也都按捺不住,狠狠点头称是。

    他们也意识到了,到了这里,就可以不用顾忌表面上的那层东西了。

    “可为什么旁边的老百姓不去种呢?”小周适时提出了另一个疑惑。

    “周头领莫忘了,为什么有的老百姓要弃耕抛荒还不是担心种地也活不下去?”气氛缓和,如阚棱这种人也适时加入了谈话中。“实际上,别的老百姓,即便是没有弃耕,也会有种种顾虑,甚至担心官府到时候把逃走的邻居的赋税摊派到自家头上。”

    “我其实让帮众去种了点荒地,但发觉的太晚,没种多少淮右盟现在也是多事的时候。”杜破阵语气中似乎带了点埋怨。

    而张行却似乎是置若罔闻,只是驻马在原地,看着前方景色发呆。

    “杜老哥知道我在想什么吗?”过了一会,眼看着数骑当面而来,俨然是从城内出迎之人,张行终于回过神来,扭头来看杜破阵。

    “什么?”杜破阵莫名有些紧张。

    “我是想,若是江东造反的事情是真的,关中罢耕的事情也是真的,莫不是这黜龙帮的西三郡之地,还真弄了个当今世上天下第一安泰之地来?”张行冷笑来问。“最起码对农民如此。”

    “我不晓得他处,但黜龙帮的德行,在江淮是有说法的。”杜破阵沉默了片刻,还是说了实话。“淮北、淮西的人都想造反,而且越来越躁,张三兄弟你功不可没若说之前对你安天下的话只是嘲讽,如今俨然已经有了几分威名,你莫说没见过有豪杰来投奔你。”

    张行缓缓以对:“大魏必亡,但安天下的未必是我。”

    “这是个实诚话。”杜破阵心中微动。“可现在,你跟黜龙帮,终究是走到最前头的一个,剪除暴魏如此,安天下而有所如此这是我的一句实诚话。”

    到此时,周围头领与下属,还有那些原本对张行观感不一太保,早已经意识到话题不是自己能掺和的了,都只是心思繁杂的望着这二人。

    因为这二人不知何时开始,真的是在指点江山了。

    而且谁也不怀疑,这俩人说的言语,都是中肯而诚实的。

    想想两年前,杜破阵还是一个东境偷羊贼,张行也只是一个区区白绶,真真是恍若隔世。

    张行沉默良久,再度缓缓开口:“可是,杜老哥不也说了吗?明年这个时候,谁知道还有什么?”

    “一码归一码,一年算一年。”杜破阵此时反而不以为然。“就算是明年占地占城的都没了,都被兵乱涂了一遭,你们黜龙帮的地盘也还是头一遭。”

    张行笑了笑,然后忽然正色:“杜老大说的对!”

    杜破阵便欲陪笑。

    “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他们都种小米吗?”张行忽然再问,然后不等对方开口便自行解答。“因为小米耐存,世道越来越乱是必然,这种情况下,能收一斤是一斤,但凡有一斤小米多存了一年,便可以多活一个人。”

    杜破阵再度扫了一遍身前绿野,而只是一扫,一直维持着淮右盟老大姿态的他陡然变色,当场失态。

    另一个明显动容的人是自从昨天抵达后一直沉默寡言的马胜,但即便是他,也没有杜破阵的反应大。

    原因再简单不过,因为这二人都敏锐意识到张行说的是真的,意识到这位大龙头真的想到了这一层,只不过,杜破阵真的曾经饿过许多时日。

    “再问杜老大一句话。”张行等了一会,微笑来问。“你信不信,就眼下这个局面,其实只是我只凑凑活活造了反,虽是认真却也是敷衍着做了些事情的结果我并未真正十二分用心来造反,十二分用心来安天下换句话说,你信不信,我说不得还能做到更好?”

    此言一出,身后更加安静,愈发显得前方即将抵达的十几骑马蹄声、呼哨声明显起来。

    杜破阵看了看张行,缓缓摇头:“我不信。”

    张行点点头:“若是这般,便是要让杜老哥信了这一码,我也不能轻易言弃能撑一日是一日,能做一点是一点。”

    “本该如此。”杜破阵莫名其妙。“这么大的基业,便是抵挡不住,也总该撑到最后才走,而且总该尽力而为,能多存一个弟兄便是一个弟兄。”

    张行连连点头,无视了已经来到跟前,正气喘吁吁却又意识到什么,然后等在小坡前的阎庆等人,调转马头往一侧田埂上走出。

    走出十几步,就在身后人犹豫要不要上马跟上时,这位张大龙头复又忽然回头:“小周与杜大哥一起来,其他人不要过来,不许偷听。”

    阎庆和张金树各自反应过来,指挥下属排成两排,进行阻断隔离,而淮右盟的太保们则紧张不已,阚棱更是毫不犹豫,打马跟上。反倒是杜破阵不以为意,摆了下手,让义子们稍安勿躁,直接与周行范一起打马上前。

    又走了百十步,三人方才在一个田埂交汇小道上立住,然后交马来言。

    “徐州大营派出来的将军已经定了,是司马正。”张行轻描淡写,讲述了一个实际上极端可怕的事情。“这便是我今日一直有些沮丧的缘故。”

    当然,杜破阵和周行范几乎瞬间醒悟,各自抬头,小周的坐骑甚至都惊了一下,当场嘶鸣。

    “若让他统军过来,无论是直接往北与齐郡张须果会师,还是按部就班打呆仗,走谯郡、进入梁郡、来济阴,咱们都必败无疑。”张行言辞凿凿。“所以,我想了下,必须要现在就动手,抢在开战前让江都改弦易辙临阵换将!最起码要让司马正不能出徐州!”

    “三哥的意思是?”周行范面色发白。“要用反间计?”

    “不错。”张行面色不变。“必须要先发制人,避实就虚,用反间计来对付他我要小周你明日就跟杜大哥一起折返淮上,带着金银珠宝去,借小周你在江都、徐州高层的熟稔,借淮右盟的人力和扩散力,传播谣言,贿赂官吏。就用那些劫来的紫微宫财宝,把司马正撵回去。具体贿赂谁挑拨谁你自己来决断,谣言我这里也只有一条说法,不过是老生常谈,乃是皇帝曾有一个三马食槽的梦,这事是真的,司马正爷爷的死与之有关,你可以看着处置。”

    言至此处,饶是张行平素自诩大义凛然,自诩立场更高,也不禁稍作感慨:“司马正对我仁至义尽,我虽不是什么好人,可行此计,也是有些赧然的”

    张行一番话下来,周行范全程气喘连连,也点头连连,最后只是稍微一怔,便立即应声:“三哥是在做大义之事,何必做小儿女态?这件事情,不是想遮护百姓的三哥你更坦荡,难道是帮着那个改不了吃屎之辈做爪牙的司马正占据了大义不成?这事我去做,想尽法子也要成事!而且三哥也不必顾虑我安全,大不了往来战儿府中一跑,我看他有没有脸杀了我媚上!不过是个被软禁的结果!”

    事情严肃,小周言辞激烈,张行也只是点点头,然后便立即看向了杜破阵:“杜大哥,现在的情况是,暴魏必亡,这是咱们这种知道穷人日子的人都晓得的一个事情,也是咱们比那些居高临下之辈多晓得的一些事情对不对?”

    杜破阵用那双满是老茧的手握紧了缰绳,然后缓缓颔首。

    “以此为前提,我有个说法。”张行赶紧来言。“你们淮右盟固然碍于局势不敢反,但实际上南北东西上下人心越来越隔阂,隐隐有分裂趋势若是官军局势坏下来,你们反而可以顺水推舟,就势倒向天下大势;可若是让司马正这种领兵严谨的正人君子扫荡了淮北一圈,只怕这种分裂反而会加剧,到时候你连淮右盟都维持不下去,遑论其他一句话,这一波,我们黜龙帮若能活下来,对你们来说也是利大于弊的。”

    “我懂。”杜破阵思索许久,似乎略有挣扎,但还是咬牙应下。“我明日就冒险回去,尽全力替你布置。”

    张行终于点头。

    就这样,济阴城就在眼前,罗盘今晚也能摸到,但张行反而只在城外便稍作决断,便决心要即刻出招,用一切手段来应对朝廷的镇压。

    安排好这件事情,张行终于决定入城。

    当然,免不了有阎庆凑过来,来不及管其他,直接并马低声汇报了一个紧急军情:

    “三哥,济北郡那里,王五爷不舍得轻易撤兵弃地,部队流连不动,结果被张须果寻到,五日五战五捷,而且从第一战开始,便追而不杀,硬生生把济北打穿了,王五爷也被打崩了信使都没有溃兵跑的快。”

    “知道了。”张行面无表情,直接颔首,然后便打马往济阴城内而去了。

    阎庆只能佩服三哥定力。

    PS:看到琉璃琴老爷的打赏,心存感激,同时有些惶恐,想了下,还是说下吧,算是汇报今天一整天在成都,都在不停的专车搞各种文书,但总归顺利领了结婚证。就是领证,波澜不惊,希望马上回去,回归平静生活,好好码字。

    提前感谢大家的祝福,也感谢大家长久以来的支持,以后也会尽全力码字的。

    因为除了这个,也不会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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