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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轻率的爱情(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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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是2002年吧,我记得是9/11之后来的美国,在UCB念大学。”

    老刘拿起杯子,轻轻摇晃着里面的温热茶水,进入了回忆模式。

    “哇,UCB喔!”

    徐忆如赞叹道。

    “那会儿要考进去好难的。”

    “你嫂子也是UCB的,比我晚一届,她难度更大啦。”老刘笑着指了指厨房的方向,“她自己说的,我不知道喔,好像那一年蓉城就录了她一个人。”

    “应该是真的。”韩易也不由感叹,“我2012年录USC的时候,全蓉城也没有多少名额更别说十年前的UCB了。黄姐太厉害了。”

    “对啊,她学霸来的。”老刘竖起大拇指,“她家在蜀川开火锅连锁喔,好几十家店,结果她对煮火锅不感兴趣,只喜欢文学,特别是西方文学。”

    “在UCB也读的这个?”

    “对,English Literature,我经常跟她开玩笑讲说,她是华国新世代第一批小资产阶级。”

    “那你们是一个专业吗?”徐忆如对餐馆夫妻的情史越来越好奇,右手托着脸颊,兴致勃勃地追问道。

    “我不是但差不多喔,我读的语言学。”老刘摊开手,眯起的眼睛里颇有些老顽皮的可爱味道,“我跟她正好是反的,她家做餐饮,但她喜欢文学。我家嘞,搞研究的,但我又喜欢研究吃的东西。”

    “搞研究,教授喔?”

    “爸爸在台大教历史,妈妈出了几本语言学方面的书,这边讲讲课那边讲讲课这样子。”

    “那在伯克利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有一个欸,我也记不得那活动叫什么了。反正我当时负责那个活动的catering,然后她跑过来参加,我们就聊起来了。我还记得她当时正在写一篇关于查尔斯-狄更斯作品里面,食物和文学之间相互作用的论文。我跟她就这个话题吵了一晚上,然后就”

    “就在一起啦。”徐忆如为故事画上一个圆满的结尾,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

    “没有那么简单啦,我们那个年代,两边都保守得要死。哪像伱们现在的年轻人,感觉来了什么都不管不顾。”老刘摆摆手,把徐忆如加强在他身上的浪漫幻象驱散到空气中,“对了,你们是多久结婚的?感觉都还蛮小欸。”

    “我们吗”韩易用手指着自己,看向徐忆如,“你讲我讲?”

    “你讲啦。”徐忆如腻声腻气。

    “我们也是读的一所大学,南加大。比你们更巧的是我俩还是一个专业。”

    放下茶杯咂咂嘴,韩易开始半真半假的胡编乱造。

    “她比我小两届,但我头两年有一门GE没选,就正好在同一节课上遇到了而且还是一个讨论小组。当时小组里有个男生很迷她,疯狂追求,但可惜她就只喜欢我”

    “喂,不要乱讲好不好。”徐忆如在韩易的肩头拍了一巴掌,极力争取故事的主动权,“明明是你追求我,我勉为其难地答应。”

    “男生嘛,都懂的。”老刘笑眯眯地帮韩易打圆场,“老公在外面怎么讲不重要,回去让他跪搓衣板就好。”

    “搓衣板你有没有带上?”

    “让我跪的东西,还要我自己带啊?”

    “那不然嘞。”

    韩易和徐忆如你来我往唇枪舌剑的样子,还真像是一对尚在热恋期,连俏皮话都带着三分甜味的新婚燕尔,看得一旁的老刘又多添了几道笑纹。

    “反正就是一见钟情就对了。”老刘评论道。

    “算不算一见钟情?”徐忆如含笑把问题抛给韩易。

    “那肯定算啊,别的不说,光看颜值,我说其他的那都是在瞎扯。”

    遇到这种问题,韩易的处理方式只有一种,学钱德勒把真实的自己藏在玩笑话里。

    “你还没说完呢,刘哥,跟咱们黄姐到底是怎么确定关系的?”

    “我们什么事情都一起做,去食堂也好,到图书馆写论文也好,就这样过了三年,最后在毕业当天,我们傍晚去伯克利码头散步。她跟我说,不想回家,我说,那不然跟我在一起,我们留在这边。就是这样,没什么特别浪漫的情节啦。等等”

    老刘伸出食指,顿了顿,才继续说道。

    “也有一点点小浪漫,就是,我给她念了一句她最喜欢的作家托马斯-哈代的名言。”

    “A lover without indiscretion is no lover at all。”

    不轻率的爱情根本不是爱情。

    厨房的火光跃过藏蓝色的布帘,跳进了小如的眼里,令她突然了悟。

    “啊,所以Tommy’s Wok,这个Tommy,不是你的英文名喔。”

    “没错,这个店名嘞,她取了一半,我取了一半。”老刘呵呵笑,“她喜欢托马斯,我喜欢小炒。”

    “真的很浪漫。”

    “当时是浪啦,后面的事情才是漫水漫金山的漫。”老刘抿抿嘴,目光闪烁,“两家人都不太同意我们在一起,理由五花八门,一气之下我们就直接跟各自家里断掉联系,在三藩找了个中文学校,一起教了几年书,凑了点钱,又找了家华人银行贷了点小额贷款然后就把这里开起来了。”

    老刘的指尖对准头顶温馨的米黄色灯光。

    “到今年五年了,刚刚好。”

    “什么五年了?”

    撩起布帘,黄姐风风火火地提着一个装满白色泡沫盒的塑料袋走了出来。

    “我说这家店啦。”

    “哦。”

    黄姐点点头,把鼓鼓囊囊的口袋放在桌子上。

    “炒的快手菜,味道不正别嫌弃哈。”

    “谢谢黄姐。”

    韩易站起身来,朝她谦和地笑笑。

    “刚才跟老板在聊你们俩的爱情故事听入迷了。”

    “哪有什么爱情故事。”黄姐摆手的动作与幅度都与她的丈夫如出一辙,“找个安静的地方看书而已。”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很平淡的一句陈述,却让徐忆如的眼神变得有些恍惚。

    “还要不要别的什么,泡菜?”

    “不用啦哎,也来一点吧,哈哈,谢谢黄姐。”

    “明天还在不在?明天在的话,觉得好吃,就到店里来,还是现做的味道好一点。”

    “行呀,明天赶得及我们就过来晚安哈!”

    “晚安,路上小心喔。”

    互相客套一阵,原路返回酒店的时候,妖冶的蓝色滤镜终于褪去,夜幕完全笼罩了这座陷入深度睡眠的海滨小镇。

    “好便宜才50块。”

    韩易把大通的银行卡揣回钱包里,感受着左手塑料袋下坠的重量,感叹着夫妻俩的热心肠。

    “老板和老板娘人真好。”

    “也很幸福。”

    徐忆如微微颔首,步履轻盈。

    “放点歌吧易易,黑灯瞎火的,还是有点害怕。”

    “好。”

    韩易掏出手机,切换随机播放模式,换到下一首歌。系统自动推荐了一首与《A Teenager’s Romance》相近的音乐。

    也是瑞奇-尼尔森的歌。

    《Lonesome Town》。

    “有一个恋人去的地方,

    他们去那里,用泪水冲刷忧愁。

    他们称之为孤独小镇。

    破碎的心停留的地方。”

    “你说像这样一辈子守着一个小镇,世界不变,他们也不变,是不是最完美的状态?”

    仰起头,看着零污染的澄澈夜空里,比海边砂砾还多的满天星斗,徐忆如痴痴地喃喃自语。

    “怎么定义完美呢,小如?”

    韩易看了看眼睛里正在绽放烟花的宝岛姑娘,柔声问道。

    “就像我说的一样呀。”带着甜美的微笑,徐忆如重复了一遍,“世界不变,他们也不变。”

    “但是世界变了呀。”韩易也冲她笑笑,“只不过这里离喧嚣的中心太远,余波要花一些时间才能抵达。”

    “你说的是外部世界,我说的是内心世界。”徐忆如指着自己的胸口,表情是异乎寻常的认真,“只要这里不变,他们就不会变。”

    “我觉得”韩易轻舒了一口气,同样把食指戳在了自己的胸口上,“只要外面的世界在变,这里的世界就不会一直保持原样的。”

    “是吗,你这么觉得喔?”

    “是的,这是我的看法。”犹豫片刻,韩易还是点了点头,正面回复道。

    “你的意思是,你觉得他们会有分开的那一天?”

    “也不一定会分开,也许他们直到死亡都会一直在一起,就像誓词里说的那样。”

    说到这里,韩易举起手中的袋子轻轻摇晃。

    “但是,一锅又一锅的菜炒出来,总会变味的。”

    “我有点不太明白你的意思。”大概猜到韩易的想法,但脸蛋越来越紧绷的徐忆如还是希望听到对方清楚的解释。

    “你刚才听到老板说的了,他家书香门第,老板娘家世纪初就有几十家火锅店的富商豪贾,而且又都读的是伯克利这么好的学校。现在,他们在这座还不到四千人的小镇子里,跟两边的家人都断了联系,给完全不知道什么是中餐的白人游客调制orange chicken的料汁。”

    “你觉得这样的生活,能长久吗?”

    韩易目光灼灼地看着徐忆如,问道。

    “二十多岁的时候,用身上全部的积蓄盘下这家店,甘之如饴,蜜里调糖。三十多岁的时候,小孩子要读书上学,看遍方圆二十英里,也找不到一所称得上优秀的学校,兜里攒下的钱也不足以让他们再搬回旧金山。”

    “再过十年,到四十来岁,辛苦抚养的孩子长大成人,迫不及待地离开了这个让人乏味的小镇。把他送去机场,回到家的夫妻俩坐在床头,面面相觑接下来该怎么办?每天花五分钟走路上班,花五分钟走路回家,继续毫无意义地把汤米小炒开下去,直到他们彻底干不动为止?还是再换个地方养老?”

    “要换个地方的话,又该去哪里呢?在这里经营一家这么小的餐厅,卖10美元一份的美式中餐,哪怕再过二十年,也不够他们去别的地方买一栋房子吧。湾区也好,洛杉矶也好,圣芭芭拉也好哪怕是回国。难道要让他们咬咬牙付个首付,余下的人生再给自己添个负担?”

    “易易,我没想到你这么悲观。”随着韩易那套满现实枷锁的沉重叙述,徐忆如眼里的光芒也随之黯淡了下来。

    “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特别乐观向上的人,生活里的什么事情都难不倒你。”

    “我现在也很乐观呀。”韩易朝徐忆如绽出一个耀眼的笑容,“但我的乐观,只会建立在现实的基础上。”

    “贫贱夫妻百事哀,可以没有很多钱,但一定不能缺钱,不然任何爱情,都熬不过没有面包的日子再任性,再倔强的人,也总有一天会意识到这一点的。”

    “我感觉,老板和老板娘只不过是叛逆期比大多数人来得晚一些应该说晚得多,而已。又或者,他们其实已经意识到了这种跟他们成长经历和家庭环境格格不入的小镇生活,其实是无法长久持续的,但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逃出这个怪圈罢了。”

    “你说的有一定道理。”

    小如就是这样,哪怕不赞同对方的观点,也会先温柔地表达认可,再把自己倔强的反对藏在下半句。

    “但我其实一两年前就想过这个问题,一段感情是不是真的需要物质条件作为基础才会长久。”

    “你思考的答案是什么?”韩易轻声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好奇和期待。

    “至少对我来说,不是这样的。”

    徐忆如摇头的动作很温柔,但有一股不容置喙的坚定。

    “当然不是说要一辈子都过得很辛苦,但我觉得,只要两个人肯一起努力,总有一天能过上美好的生活。也许不富、不贵、不够完美,但只要还在一起,就足够了。”

    正话反说,硬话软说,真心话一句不说。徐忆如拥有常人难以企及的,完美而优雅的高超社交技巧。但说到坦率的、真诚的、不带任何掩饰的交心,她离内向却勇敢的宥真还差很长一段距离。

    对于宝岛女孩来说,“一两年前”、“不需要物质条件”,还有“在一起就足够了”,就已经是她能给出的,最露骨的讯号了。

    “如果不在一起,一个50分,另一个100分。如果在一起,两个人都是60分。这样也可以吗?”

    “都及格了不就好了。”小如捂嘴偷笑。

    “我不这样想。”

    站在皇家大道与第八大道的交汇处,韩易抬头看了一眼酒店的招牌,又看了看屏幕上的时间20:28。妈妈和外婆还在熟睡,而宥真还有两分钟就要参加视频会议。

    “我们到了吗?”

    “没有。”徐忆如摇摇头,手臂向前伸出,“应该还要在前面两条街再绕一圈。”

    “好。”


    心照不宣的两个人迈开脚步,朝大海的方向走去,继续着他们也许再也不可能有第二次的谈话。

    “我不觉得一个原本优秀的人,应该主动降格,去适应那个还要向上攀爬很久才能到达同一高度的所谓伴侣。”

    “啊”

    徐忆如双手垂在身前,自嘲地笑了笑。

    “确实还要攀爬好久喔。”

    “不,小如,你理解错了。”

    意识到自己身边的徐忆如,跟上一世闪耀宝岛的远东之星不在同一时空,更无法互相感知,韩易连忙正色解释道。

    “你知道你能有多优秀吗?”

    “我?”

    “我会看手相预测未来,要不要帮你看看?”

    “你还会这个喔。”知道这是韩易的话术和小把戏,小如依然乖乖在他面前站定,摊开手掌。

    “从小指到食指这条横线,叫感情线。”

    韩易打开手机灯光,垂直照亮徐忆如没有一点瑕疵的掌心,煞有介事地说道。

    “你看,感情线向上,而且这么多密密麻麻的平行线,说明生命里完全不缺追求者。优质的结婚对象一抓一大把,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会越变越多、越变越好”

    “哪有什么平行线,你在讲什么喔?”

    小如懵懵地看着韩易手指的方向。不管再怎么观察,也只有一条纹路清晰的横线孤零零地呆在那里,尾部还有三根分叉。

    “聒噪。”

    韩易瞪了徐忆如一眼。

    “你懂还是我懂。”

    “喔。”

    徐忆如鼓起腮帮,把笑意藏在里面。

    “再看这条事业线,从手腕开始,一直到中指根部,这么长。如果一个女人有这种事业线,说明她竞争力特别强,在社会上会相当活跃,出人头地。”

    “是喔?”徐忆如歪起脑袋看着他,“有多出人头地?”

    “当新闻主播,那就是宝岛第一。”韩易斩钉截铁地说道,“干别的事情,也都是冠军拿到手软。”

    “明白。”徐忆如严肃地点点头,“吃饭第一名。”

    “那是宥真的宝座,你抢不走哎,别打断我啦,思路乱了。”

    “我不讲话了。”小如把手往韩易的方向又凑近一点,“你继续。”

    “生命线很圆润,纹路这么深,而且都长到跟事业线汇合了,这说明什么呢?说明健康长寿,未来成立的家庭运气也很好。”

    “最后,跟感情线平行的这条,在它下面的,叫智慧线。哇,这个更厉害了。”韩易夸张地学着吴宗宪的语气,“从大拇指一直到小指末端,这就是特别聪明的表现,不管是考学还是工作,都是举一反三,一通百通。”

    “是这个意思吗?”

    “对啊。”韩易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我怎么听说,智慧线到小指末尾,还代表生活不顺,容易出现婚变的情况咧?”徐忆如似笑非笑地盯着韩易,压低声音问道。

    “那些都是迷信。”

    韩易大手一挥。

    “反正,我的意思就是,总而言之,从你的手相就可以看出未来,肯定是一个有大成就的女人。”

    “我这么厉害!”徐忆如配合地提高声调,露出惊喜的笑容。

    “对呀!”

    “但你看的是左手欸。”

    徐忆如把一直背在身后的右手举在韩易眼前晃了晃。

    韩易张张嘴,此时此刻,再是能说会道,也只能哑口无言了。

    看到对方吃瘪的表情,徐忆如先是下意识地捂住嘴,然后很快便垂在身侧,开心地大笑起来。原本一副无奈模样的韩易也只坚持了几秒,便加入了这股在浓郁夜色里显得异常清晰的欢笑声中。

    “你真的超瞎的。”

    徐忆如抹抹眼角。

    “鼓励人都不会,还看手相。”

    “可能方法确实比较新奇,但是”韩易向左转,他们刻意画出的圈子,已经绕了一半,“你应该明白我想要说什么了,小如。可能我的表述不是特别恰当,一个人的成就和生活,不应该用百分制来衡量。不过,我的想法是没有变的——如果你跟一个人在一起,需要去牺牲那些原本属于你的,丰富多彩的可能性,只能说明这个人就不是你最终的答案。”

    “就跟手相一样,感情线只是其中一条而已,事业、生命、智慧生活里,还有很多很多别的值得追求的东西。一个人,特别是女人,不应该为了感情去迁就任何人。”

    韩易用于伪装自己的坚冰终于松动了些许,将他前世一直恪守原则,呆在朋友区,不愿意向外迈出半步的真实原因吐露了出来。

    韩易真的对徐忆如的态度毫无察觉吗?

    2015年3月1日的那个雨夜,那双陪着小如辣到流泪的眼睛,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为什么不付诸行动?

    因为韩易知道,那时的自己,是徐忆如需要俯下身来迁就的。

    上一世,时间越往前推移,徐忆如的声名越隆,韩易就对当初的自知之明越是庆幸。

    如果她那时选择与他一起,就不会有后面那段旁人无法复制的精彩人生了。

    韩易无法容忍自己成为那个把伴侣从攀爬路上拉下来,陪自己在半山腰的黑暗洞穴里避雨的人。

    毕竟他的父亲,之于令岚,就是这样的人。

    从小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看到妈妈经历的一切苦痛,韩易逐渐变得事事都先为异性考量,事事都把自己想要的东西摆在末尾。

    韩易对女性的尊重,也许是他最大的优点,但很多时候,却也会成为他最大的缺点。

    因为,过分的尊重,其实依然会造成伤害。

    当然,即使重活了一次,韩易也依然没有意识到这种性格与价值观的弊端所在。说到底,回到2016年才三个月不到的时间,还没有人来给他上这么一节课。

    所以,即使已经快要戴上Billionaire的头衔,韩易仍学不会随心而行。或者说,他以为现在这样就是他的真实心意。

    活过上一世多出的七年,韩易太了解财富是一柄多么锋利的双刃剑。运用得当,可以像麦迪逊-比尔的合约一样,用天文数字铺出一条崭新的道路,一次跨越时空的生涯救赎。但若是稍有不慎,便能在莫大的安全感与极致的欢愉中,磨掉一个人原有的棱角、锐气和进取之心。

    在徐忆如还没有找到感情之外的人生目标时,贸然向前迈进一步,生活或者感情的经营,其实是最不需要担心的地方。对于韩易来说,凭借堪比神明的奖励机制,他有信心让小如成为这个世界上物质条件最优越的女人,创造出一个连冯斯瓦丝-麦尔斯都心生艳羡的财富伊甸园。

    但所谓的伊甸园,归根结底,是一片没有烦恼,也没有意义的地方。

    韩易担心,当徐忆如发现,她对自己的任何职业规划、事业目标,在已经拥有的财富面前都是沧海一粟,显得那么幼稚而可笑时,她性格里所有尖锐但闪耀的地方,都会迅速湮灭。每一个让徐忆如是徐忆如的身份标识,都将逐渐褪色,最终挂在她身上的,只会剩下一块标牌。

    豪门媳妇。

    从一个独立强大的个体,转变为一座了无生气的奖杯,这是徐忆如最深的梦魇。

    韩易不希望自己是这个梦魇的创造者。

    说得再自私一点,他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还会喜欢那样一个小如。

    韩易想让自己成为保罗-盖蒂。

    但他想要的,不是那五任寂寂无名的盖蒂夫人。

    他想要格蕾丝-凯莉。

    让兰尼埃三世从“摩纳哥亲王”变成“格蕾丝-凯莉丈夫”的时代传奇。

    保罗-盖蒂与格蕾丝-凯莉的结合,才是韩易心中的完美爱情。

    “小如,我”

    接下来的话,韩易发现自己没有勇气用中文说出来,于是,他悄然换成了更加陌生的,情感上能疏离到一个安全区域的英语。

    “我只是想花点时间表达我是多么关心你,和你正在成为的那个人。我真的很钦佩你拥有的品质和你内在的力量。作为你的我希望是最好、最重要的朋友,我想看到你蓬勃发展,成长为我知道你有潜力成为的坚强的、自信的女人。”

    “我希望你能继续探索你的激情、梦想和抱负,因为这些是你独特身份的基石。请记住,你永远不应该觉得自己需要成为爱情的受害者,或者让任何关系来定义你的价值。你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你的价值来自内心,而不是来自其他任何人。”

    “我来这里是为了在你的旅程中支持和鼓励你,我希望我们能一起帮助你实现你的真正潜力。请务必知晓,无论生活如何,我都会一直在你身边,作为你可以依靠的肩膀和聆听的耳朵。”

    徐忆如能感觉到,使用英文的韩易,拼命想要从他的感受中抽身而退。但小如也很清楚,对于这个别扭纠结的男人来说,能够这样勇敢地表达他内心的想法,已经是一件极不容易的事情了。

    于是,徐忆如露出一个她认为是最柔和也最能抚慰人心的微笑,也用英语回复着他。

    “It''s comforting to know that I have someone like you in my life。”

    “我也很感激你出现在我的生活中,我期待着看到你成长并以各种可能的方式取得成功。”

    “Remember, we''re in this together, and I''ll be here for you, no matter what。”

    “No matter what?”徐忆如轻声问道。

    “No matter what。”韩易坚定地点了点头。

    “那把手机声音调大一点。”小如切换回了中文。

    韩易照做,时长只有两分十七秒的《Lonesome Town》,已经不知道循环播放了多少次。

    “你可以买一两个梦想,

    陪你度过这些年月。

    而你付出的唯一代价,

    是一颗充满泪水的心”

    “手摊开。”

    韩易疑惑地把左手摊开,放到徐忆如面前。

    小如眨眨眼,如墨的夜里看不到她脸蛋的颜色,但韩易却能感受到她掌心的温热。

    “我喜欢跳舞,你知道的。”

    用空闲的左手捉住韩易的右手,把他放在自己脊背左侧,然后顺势搭在他的肩上,徐忆如与其说是在说话,不如说是在呵气。

    “陪我。”

    “我不会呀。”韩易吞咽了一口口水,苦笑道,“我四肢不协调,你也是知道的。”

    “跟着我就好。”

    “走在寂寞的小镇,

    破碎的心停留的地方。

    走在寂寞的小镇,

    哭走我所有的烦恼。”

    “说实话,易易,我还不知道自己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年纪太小了,你现在让我去思考,想的也都是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把脑袋靠在韩易的肩头,二人像是在狭窄却温馨的客厅里生活了一辈子的老夫妻,几乎没有舞动的幅度,但两颗心却都能感受到摇摆。

    “我理解的,慢慢来呀,不着急。”

    韩易无声地深吸两口气。

    “我也是两个多三个月,才找到了自己的方向。”

    “不过,我保证”

    徐忆如不知道是韩易的胸口,还是自己的脸蛋,反正这两者之间,总有一个是滚烫的,不然她的额头也不会在这个有些寒冷的夜晚渗出细密的汗珠。

    “我会成为我想成为的那个人,也成为你的骄傲。”

    “你已经是我的骄傲了。”

    海边的卡梅尔,一个完全陌生的街角。黑夜做幕布,群星当观众,他们在这间名叫人生的先锋实验剧院,出演一部名叫《轻率的爱情》的音乐剧。

    “在梦想破碎的小镇,

    街上的行人名叫遗憾。

    也许在寂寞小镇,

    我可以学会忘记。”

    “他还没你唱的好听。”

    “我也觉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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