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泰拉(三十八,以双脚跨越地狱)(1 / 1)
首先,我要一把枪,一把就够。
这把枪的口径不必如何伟大,整体设计也不必完全贴合人体工学。但它得是一把枪,一把实弹武器,我不要该死的激光枪。给我一把实弹武器,然后——
欧尔·佩松听见一阵湿漉漉的声响。
他转过头,恰好看见一个深埋在灰烬中的影子,一个丑陋无皮的无生者。
肌肉、神经与血管缠绕在它光滑的身体上跳动,它咬着一只属于人类的手臂,两只猩红的苍蝇复眼中倒映出了欧尔自己的脸。
它歪着头打量着他,表现得好似一只警惕的犬科生物,但它绝不是狗。狗不会拥有如此细长扭曲的四肢,狗也不会吃人
噢,不,不对。狗是会吃人的。
欧尔·佩松举起枪。
但吃过人的狗都死了。
他扣动扳机,枪身处传来一阵极强的反作用力,但欧尔的手坚如磐石,力与力的作用是相互的,这本该是个坚不可摧的规律,却在他这里突然消失了。
火光从枪口处喷涌而出,时间被拉长、放慢,那东西张开它的嘴,血淋淋的手缓慢掉落,三枚爆弹旋转着朝它飞去
全部击中。
那东西被打得一个踉跄,但还没死。它张大嘴,发出了无声的咆哮,而接下来所发生的事则变成了欧尔·佩松最熟悉的那一种。
他冲上前去,开始用一把刺刀戳刺并劈砍那东西的身体。它试着咬他,速度快得惊人,却没有一下真的咬中他。
欧尔不是个超人类,他只是活得久,而且能一直活下去。所以他知道在面对这种东西时应该如何保护自己——最关键的一点在于,你必须充满勇气。
欧尔·佩松没有勇气,也不一定,或许有吧,但他现在的很愤怒,也很疲惫。
而且,他胸前的那颗宝石非常滚烫。
他花了几分钟把它肢解。
坐在血泊和抽搐的肢体间,欧尔慢慢地站起身。他走回去捡起自己扔下的枪,又开始朝着某个方向前进。他身边空无一人,这是他自己的要求。
他是这样告诉那个叫做法夫尼尔·兰恩的帝国之拳连长的。
“你的意思是,我要穿过大概四个阵地,然后还得走上一座桥,才能抵达目的地?”
“大概如此。”法夫尼尔·兰恩低着头对他说道。“问题在于,你要怎么过去,欧尔·佩松?我们这里的人都会帮助伱。”
他伸手指了指他的兄弟,以及他自己。被鲜血染红,又被灰尘覆盖的明黄色装甲早已不复从前光彩,这些战士的脸上满是血污和战争留下的创伤。
而他们都看着欧尔·佩松,好像他是个什么救世主。
你们是阿斯塔特啊。欧尔·佩松那个时候心想。你们把我当救世主?
他本想直接问出这句话,但他的传令兵打断了他,还有他从战壕和炮火飞溅的战场中拉回来的那些人,他们无言地走来,聚拢在他身后。
一个个明明都已经被这片地狱折磨到彻底麻木,却还是从这片麻木中迸发出了一种不该存在的期待与光彩。
他们看着他。他一句话都没说。
“还有我们,长官。”传令兵率先对他敬礼,大衣下一片空洞。“我们愿意接受您的指挥。”
而欧尔·佩松说:“不,你们留在这里继续作战。”
他把这句话说得很轻松,但也很坚决,他做出了选择,于是他现在便低着头,在已经只剩死者的战壕里弯着腰前进,双手紧紧地握住枪,呼吸好似呢喃,在空气中撞起一阵细碎的涟漪。
他小心翼翼地跳过一具尸体,并顺手将他扯了起来,他不喜欢看见一个脸朝下趴在泥泞中的士兵。因为只要时间一长,死人的脸就会被冷掉的泥巴冻硬,结壳,而那些泥巴里的东西则会钻进他们已经没有温度的血肉里,开始品尝大餐。
欧尔宁肯花点力气让他脸朝天空。
他继续走,靴子里的脚指头已经没了知觉,而周围一片死寂,且冰冷无比。雾气逸散着,和黑暗混合在一起,让视野变得模糊。哪怕那把飞针枪还在他手里,瞄准镜恐怕也不会再有多大用处了。
太好了。欧尔心想。看看你把泰拉变成了什么模样?这就是你想做的事吗?
多么伟大的理想啊,我早就告诉过你,你的野心和心急会害死我们所有人。我不在乎死亡,但这些人呢?
你让他们死了,老朋友。你让他们死,然后还得被狗吃。
他听上去在抱怨,在埋怨,在谴责,但事实不是这样。欧尔·佩松知道是谁把泰拉变成这副模样,又是谁将这些活生生的人变成一具又一具血淋淋的尸体.
但他还是得怪他。
他左转,用枪撑着自己爬上了两米高的战壕,离开了这里。
阵地上铺着厚厚的灰烬,所有的一切看上去都是灰色,而这就是战争的颜色。灰沉沉、雾蒙蒙,就算流血,也是灰色的血。
欧尔继续走,并怀揣着十二万分的警惕。他其实是不知道路的,但他有个特别的向导——即他胸前的那块宝石。
它会在欧尔走错路的时候爆发出一阵赤红的光,将那些试图吞噬他的黑暗驱散,并带着他回到正确的路上。
但问题在于,正确的路,通常情况下都并非好走的路。
欧尔停下脚步,看了看他眼前的东西,从嗓子里挤出了一句低声的咒骂,然后是一个问题。
我该怎么从这地方过去?
宝石没有回答,欧尔的脸却被一片涌动的赤橙之光照亮了,这光太亮了,亮到让他的眼睛也开始痛。
他无言地弯下腰,往自己手里吐了一口口水,又抓起一把厚厚的灰烬,将它们捏成了一个小小的圆球。他举起手,将这圆球径直扔了出去。
它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悄然无声地落进了一片咕嘟作响的炽热岩浆之中,并在瞬间被融化。
欧尔抬头看了看天空中的金色光辉。
“我要怎么过去?”他诚心诚意地发问。“你告诉我,我要怎么过去?”
没有回答,只有翻涌的雾气和呜咽的风。
他站在原地,又等了一会,还是没有回答。于是他转身就走,胸前的宝石却猛地爆发出了一阵强到令他几乎怀疑自己会被烫熟的温度。
欧尔忍不住痛叫了一声,他伸手抓住链子,扯出宝石,满脸的怒气。它则漂浮而起,硬生生地拽着他的脖子往前走。
于是,一幅滑稽的图景就此形成。世间鲜少有如此可笑的事,这件事甚至不太好去描述——你要怎么描述一个正在和一块宝石战斗的男人?
还是从细枝末节处入手吧。
那块宝石散发着火焰燃烧般的光辉。它被被镶嵌在了一个粗糙的金属底座上,严丝合缝,链子则是用废铁熔铸的,相当扎人,已经在男人的脖子上制造出了点点血痕。
男人背对着这块宝石,他试着往回走,手里端着枪,整张脸完全紧绷,而宝石却用链子束缚着他,飘在原地,试图带着他走向那片沸腾燃烧的岩浆湖。
整个僵持一共持续了二十分钟。
欧尔·佩松终于精疲力竭地转过身。
“你到底想怎么样?”他再次发问。“我已经没路可走了,你看不见吗?你把这个任务不由分说地塞给我,你觉得这样很好玩吗?好吧,好吧,我来了,我回到地球了,然后呢?”
他愤慨地抬起手,指了指那片岩浆湖,语气变得无比暴躁。
“我不是你造出来的那些超人,也没有动力甲的保护,做不到无视这样的岩浆。接受现实吧,老朋友,你我都清楚这岩浆不是自然形成的,是祂们放在这里的。”
“祂们大概几千万年前就知道我要来这里了,所以才会把这片岩浆湖放在我唯一的必经之路上。只有这一条路,但我过不去。我放弃了,就这样。”
宝石仍然不作回答,只是安静地散去了光华。
它是没有颜色的,本该透明澄澈,但有时候看上去却像是一面镜子,比如此刻。它反射起了欧尔的脸,好让他能看见一双疲惫无神的眼睛,以及一张喋喋不休、啰嗦埋怨的长脸。
欧尔气愤至极地抓住它,并猛地一扯,却浑然忘记了链子的存在。他被自己拉得一个踉跄,就那样滑稽可笑地摔在了厚厚的灰尘里。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像是死了一样趴在其中,不愿意再起来。
直到一些不该被他听见的声音从雾气里飘荡而来,传进他的耳朵,他方才勉强爬起身。宝石则在此刻再度亮起,漂浮而起,牵引着他走向了那声音传来的方向。
简直就像是为了我再找了条别的路。欧尔心想。你还真是心善,大老爷。
他刻意地无视了自己其实是主动走上这条路的事。
他抱着枪,把冒着光的宝石塞进胸口,在雾气间行走,并一点点地确定了一件事——那唤醒他的声音绝非自然界能发出的声音。
当然了,现在的泰拉上恐怕并无任何所谓的‘自然’。欧尔·佩松专注地听着这种声音,仔细地分辨了起来。
第一个被他确认的声音是刀刃划过肉体的细碎声响,然后是持续不断的惨叫,以及因为距离过远,最后才被他确认是爆弹枪声的闷响
你要带我去另一个战场?
宝石仍旧没有回答,但也并未以灼烧宣告他走错了路,因此他只得继续行走。
欧尔踏过厚厚的灰烬,爬过两架焚毁的泰坦,又踩着四分五裂的机仆走了差不多几千米,方才看见一点除了灰色以外的颜色。
那是一种阴森的蓝色,其上带着明灭不定的闪电纹路。当然了,还有漆黑、猩红与一点点微不足道的金色。坦白来讲,这真是一种华丽的配色,选在盔甲上似乎都显得有点太超过了。
尤其是考虑到他们正在进行两军对垒。
而欧尔知道他们是谁,以及他们的敌人是谁。
——是怀言者,当然是怀言者了,除了怀言者还有哪些银河里的畜生会穿着猩红色的盔甲?
但是,他们看上去和他记忆里的那些叛徒有些不太一样了。
这些怀言者绝大多数都没有人形,他们的盔甲并不具备陶钢的冷硬,而是宛如肉体般具备圆滑的弧度。他们的双手也不再握持有武器,利爪、钳子或由手臂延长而形成的刀刃替代了一切。
他们中有好些人看上去就像是异化的巨大虫子,绿油油的目镜像是眼睛一样生出了眼皮,正在细长坚硬的绒毛后方眨动。
欧尔·佩松难堪地闭上嘴,喉头滚动。
他见过很多恶心的事,比如被活生生煮熟的男人或女人,又比如被愚昧祭司手持尖刀献祭给所谓神明的可怜孩童.
这些事和另外一件事从根本上摧毁了他对于人类社会的期盼与渴望,若不是一些变故,恐怕他早就找个地方把自己埋起来不问世事了。
可是,这些怀言者不同,他们是另一种不应该出现的东西。
欧尔·佩松接受世界上存在恶人与恶魔,但他不能接受恶人和恶魔合为一体。
这真是亵渎。
他端起枪,沾着泥巴、鲜血和尘土的靴子撞碎了雾气,带着他本人走进其中。
第一个注意到他到来的人是一位好好戴着头盔的夜刃连长。他大概是个连长吧,欧尔总是分不清他们的具体军衔。这人看了他大概半秒,方才转过头去用手里的爆弹枪继续射击。
欧尔没管他这意味深长的凝视到底是什么意思,只顾着扣扳机。
他选择的敌人是一个有着肉翅的怀言者,一如既往,他打的很准。遗憾的是,他手里的这把爆弹枪对那东西起不到多大作用。
爆弹如流水般划过,在它的肉翅上爆炸,晕染开深沉的血色和多处焦黑。异变扭曲的叛徒愤怒地低吼一声,从混乱的战局中一跃而起,便杀到了欧尔面前。
看样子,他似乎不能容忍自己被一个他眼中的凡人伤害——但他也只能做到这件事了,他的爪子不过才刚刚挥出,尚未来得及接近欧尔,便已经被一把刀精准地一分为二。
一道阴蓝色的影子一闪而过,然后便是咆哮、鲜血和令人根本无法忍受的尖啸声。整个过程不过短短两秒钟,可是,落在欧尔·佩松的眼里,却可以分为具体的几个步骤。
那个怀言者咆哮着伤害到了连长,他清晰地看见那东西用自己的另一只利爪捅进了他的胸膛,可连长却对此显得无动于衷。他甚至懒得理会这种伤害,只是挥出一剑。
动力剑精准无比,也威力无穷地划开了怀言者的腹部,肩膀和闪着绿光的眼睛。鲜血飞溅而出,漆黑的火焰随后燃起,在这具异变过的肉体上大肆燃烧。
连长再次抬起手,切断那根利爪,并后退了一步。失去双爪的怀言者倒在地上,开始发出一种几乎要让欧尔怀疑自己是否失聪的尖啸。
他呆愣楞地看着那东西在火焰中劈啪作响,躯体融化,如油脂般逸散,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你好,欧尔·佩松连长。”那夜刃在他耳边亲昵地呼唤。“该回神了,不要一直盯着看,火光对眼睛不好。”
欧尔抬头看他一眼,这才艰难地让自己如这人所说的那样回过神,并立刻问出了一个问题。
“你知道我是谁?”
他点点头,呼吸格栅内传出的声音似笑非笑:“你的语气听上去很有趣啊,连长阁下.低头。”
欧尔·佩松低头。
一根尖锐的、被装甲包裹的手指缓缓地点了点他的胸口,准确地说,是点了点他胸口左上角的一块白色针织布。
它是被缝在军装上的,那上面写了他的名字和军衔。
但是,早在军装刚刚发给他的时候,他就将这块针织布扯了下来。远在他还身处马库拉格之耀号上时,这块写有他名字和军衔的布就已经被他烧成了灰。
而现在.
“我是阿德比曼·巴斯利,夜刃第三连的副官。”夜刃自我介绍道。“你看上去很迷茫,欧尔·佩松,你的部队呢?”
“.我没有部队,但是,你不该是一位连长吗?如果我有错误,请你原谅,我一直没办法从盔甲涂装上就分清楚你们的军衔。”欧尔勉强回过神,如此回答。
他试着将语气变得自然了一点,这么做当然是为了和这位连长拉近关系与距离,好为他接下来的问题做铺垫。然而,欧尔却得到一个意料之外的回答。
“我不是连长哦。”阿德比曼·巴斯利轻轻地说,语气相当柔和。
他低头,伸手拔出了卡在胸膛内的利爪。在他身后,怀言者们的身影逐渐被迷雾遮蔽了,很快就不见了影踪。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带着焦躁:“他们又跑了。”
“我们继续追就是了。”阿德比曼头也不回地答道,猩红的目镜仍然直直地盯着欧尔·佩松。“只要赶在他们进行下一次献祭以前就可以,不必焦躁,阿雷斯塔。”
“明白,连长。”
“我不是连长,阿雷斯塔。第三连的连长只能是费尔·扎洛斯特,我仍然只是副官。”
“随你怎么说。”被称作阿雷斯塔的夜刃摇了摇头,就此远去。阿德比曼·巴斯利轻笑一声,对欧尔·佩松耸了耸肩。
“我的兄弟们对我总是有诸多冒犯,但这仍然比孤身一人要好,欧尔·佩松连长。孤军奋战的士兵未免也有些太可怜了,你不觉得吗?”
欧尔没来由地有些紧张,他总觉得这人话里有话,于是他僵硬地点了点头,顺着阿德比曼·巴斯利的话说了下去:“是的,我也这么想。”
于是,一只手便伸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那么,我建议你先和我们一起行动。”阿德比曼·巴斯利说。“你不会有意见吧?”
欧尔·佩松低头看了眼那块毫无任何动作的宝石,更加僵硬地点了点头。
本章5.3k,十二点前还有一章,能写多少写多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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