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出洞与上崖(1 / 1)
“这、这就走了?!刚联手不还好好的么,怎突然就各顾各了?”
“他几个是洒脱,留咱们在这儿咋整?跟还是不跟啊?”
“怂个屁。我看宜早不宜迟,走错了退出来便是,若后进去还要防着前面的人打埋伏。”
“静观其变,看清形势再论。”
“莫如按兵不动等上一炷香?他们出来则已,不出来那大概就没走错,彼时再进也不迟。如此最为稳妥。”
“不急。随大流。”
……
群议纷纭之际,不知是谁吼道:“有情况。”众人不约而同转头,晃见一赤膊壮汉背负一人急匆匆消失在洞口;之前上台挑战宠渡的那名黑笠女子随后也率队奔入洞中。
场面顿显骚乱,乃至事后回溯时已理不清究竟是谁带头,众人呼号着涌向洞口,争先恐后疯了也似,仅少数队伍强压冲动犹自观望。
一时的喧嚣灌入甬道中,随地形回荡扩散,赵洪友闻声笑谈:“后面够热闹的,不过比起咱胖爷的劲头儿还是差了些。”
“胖爷有啥喜事儿?”金克木道。
“老魔以尸数为凭的根由胖爷略有心得。”戚宝不无得意,“好不容易想到些边边角角,焉不快哉?”
“敢请胖爷说道说道?”金克木小意拱手一副求教模样,殊不知跟在后面的各路人马早在验算尸数时便开始探究此间端倪,你一言我一语到如今,已然想通了其中关窍。
“照前后情形来看,幻雾消失并非因为那死胖子,倒多半是这宠渡的手笔了。”
“关键是雾哪儿去了呀?”
“该不会叫他吞了?不有传闻说这厮曾跟金鳞锦蚺对咬么?足见其口味之奇绝非寻常。”
“扯淡。那雾谁敢吞?我看当是靠了某样宝贝。毕竟同属这洞府中的东西,说不定那宝物正好克此怪雾。”
“不论如何,总省得咱们另觅出路。”黑笠女子手扶笠檐听着手下人的吵嚷,罩纱下红唇轻咧,“莫名其妙欠下人情了呢。”
“……还是那句话,”赤膊壮汉背上的男子低声喃喃,“他为何笃定廿九而不选丙四呢?”
“阿狈你向来比我机灵。”壮汉止步将人朝上送了送,顺带后望两眼接着赶路,“连你都摸不着头脑,叫我如何整得明白?”
“贪狼,”被唤作阿狈的男子望着自己空荡荡的袖管,满脸愧色,“终究是我拖累你。”
“屁话。”贪狼脚下愈疾,“我是狼你是狈,世言‘狼狈为奸‘,咱都出生入死多少回了还说这些?一起进来的自当一起出去。”
“你说啥?”
“我说啥了?”
“进?……出?”阿狈眉眼带喜,“原来如此。”
“想通了?”
“啧啧。心细如发啊。”
“此话怎讲?”
“胖爷别卖关子嘛。兄弟我是想不通的,心眼脑瓜两头堵,可难受得紧。”金克木一脸渴求地望戚宝,说着与贪狼语意相似的话。
“好。”戚宝心满意足,“看在这几声‘胖爷’的份儿上,不妨说与你听。”
“金某洗耳。”
“雾洞本就四通八达,误闯其中的人当然不少,有早先进来寻宝的,也有如今这般得宝出去的。”戚宝侃侃言道,“若依老魔先前之言,出路仅此一条,则与出去时相比,进洞时折在虫雾中的人更多。”
“为何?”
“胖爷慢来。”赵洪友闻言瞠目,状似醍醐灌顶,明显从戚宝话里得了灵感,“某也想论上一论。”
“妙极妙极。”戚宝抬手,“赵兄请。”
“下地时见洞就钻蜂拥而入,出去时却有先有后且当中间隔的时候不等,故而人马相对分散,”赵洪友斟词酌句,“由此观之,必然下地入洞时死在虫雾里的人更多。”
“此其一。”戚宝猛地想起宠渡先前在所有人面前威风凛凛的样子,有样学样地竖起了食指。
“还有?”金克木讶道。
“彼时洞府初现,众人求宝心切恐落于后,必因此铤而走险有欠考虑,加之虫雾自散灵性令人防不胜防,着实难免中招。”戚宝顿了顿,“除非走过一遭。”
“走过又如何?”
“……洞府处处诡异,活下来的人怎么也学乖了,谨慎之下决不会再贸入幻雾。”黑笠女子顾望左右,“就像咱们。”
“……如此一来,”贪狼瞬间抓住了阿狈的思路,绝不似自认的那样笨拙,“且不说能否勘破幻雾之秘,至少怀疑其灵性真假的大有人在。”
“……所以出洞时栽进去的人就少了。”赵洪友偏头想了想,自觉并无漏说之处,面上现出满意的神色来,“此其二也。”
“一言以蔽之,”戚宝笑道,“正确甬道外的尸数,要么最多要么最少。”
“可为何不走丙四?”
“廿九洞大可能性更大。”宠渡道。
“金爷可清楚了?”戚宝笑问。
“明白。”金克木喃喃,“不过……”
“……不过这里头有个破绽。”贪狼蹙眉侧头,眼角余光里映射着背后那抹剪影,“貌似并未考虑尸数不多不少的情况?毕竟他不似人仙能掐会算,难免千虑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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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他超乎寻常之处了。”阿狈叹道,“诚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滤掉不可控的方面,将乱局化繁为简归结为最可能的二选一,剩下的何妨听凭天命?”
“好魄力。”
“有理有据绝非瞎赌。常言天意难测,我却预感这回老天也站他那边。”阿狈紧趴贪狼后背,随其在甬道中七拐八绕难知多久,直至前方陡现火光,才最终确认了自己的推测。
因在那火光中,依稀可辨一群人严阵以待分立路旁,衣着光鲜全无参与夺宝的惨烈模样,就其扮相来看分明宗门弟子无疑。
——净妖山上到底来人了。
这自然意味着出口近在眼前,更意味着宠渡的判断与选择准确无误。
及至“狼狈”二人组靠近,遍寻不见宠渡等人踪影,随后从前来接待的净妖宗弟子口中得知,一行四人已由其他弟子带领去往洞外,待凑齐人数便由山上长老御宝接回地面。
未几,追随的各路人马先后赶到,均如前被净妖宗弟子带至洞外等候。回想起自下地以来一直提心吊胆,如今总算绝处逢生,欣喜之余无不感慨万千。
宠渡是对的。
内中不乏如黑笠女子、阿狈一般的精明之徒,这一路已将宠渡择路的依凭拼凑出七七八八,且不论解析的正误与多寡,——或言其一或言其二或言更多,但凡有所悟者无不咋舌。
该是何等缜密的心思与冷静的头脑,方能在先前那样的局面下抽丝剥茧,从纷乱如麻的脉络中抓住唯一正确的那根线头,并顺藤摸瓜理清思路做出最终抉择?
何其犀利的智慧。
何其敏锐的洞察。
何其精准的判断。
何其果敢的气魄。
这真是一介乳臭未干的喽啰所能、所该具备的心智?莫说同侪之中无出其右者,恐怕如落云子之流精于算计的成名老怪比之亦有不及。
由不得众人不断自问:这还是人?!
分明一妖孽嘛。
“干他姥姥。幸好与他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不然怎么死的都不晓得。这厮的心思实在深不可测,真要阴起人来只怕不露丝毫痕迹。”
“嘁。早跟你们说过非不信。”
“我倒觉着他光明磊落极有分寸,不屑什么阴人勾当,不然先前台上比斗的三人此时已然凉透了。”
“凉城这回可算长脸了。”
“此间诸事若传将出去,总有自认头铁者不信,彼时找上门去的怕是不少,倒另有一番热闹可瞧了。”
震撼、敬佩、后怕、庆幸、恐惧、期待……各种思绪纷至沓来,在众人心中杂糅酝酿,最终发酵成某种心照不宣:原以为宠渡不能轻易招惹;现下看来,这“轻易”字当可拿掉了。
宠渡不能惹。
而强者历来是受敬重的,加之亲历其事,故而众人感触来得尤其真切,出洞时不自觉东张西望,待寻得那道身影,或由领头之人代表或整队人马齐出,纷纷拱手示意。
毕竟是自己觅得活路,只道众人感念此恩,宠渡不疑有他,见状一一拱手相应,闲来便与同行三人悄议,分析目下局面及此后可能的走势。
恰当半夜弦月如钩,洞前平台上篝火正烈。不同队伍之间虽也有联手的,却在少数;大部还是各自为营,彼此有意无意隔着或远或近的一段距离。
放眼环视,涧侧崖壁点缀着类似火光,想必从别处出洞的夺宝者均被净妖宗归拢。时有凉风掠过,吹得火苗左伏右倒,衬着崖间黑暗,恍似一片夜空繁星。
侧耳细听隐闻水声,逆风左顾依稀可见一堵石壁,宽厚难窥只与山崖齐高,与两侧悬崖抵壁而立权作河堤,正好将地裂而成的缺口填满,令凉河之水复归旧态不再肆流。
“必是山上长老甚而落云子本尊的手笔了,想来凉河另一侧当有同样的石壁截流。”
“此前洞壁塌陷引发奔流,而今无水为继,却不知那股洪水最终漫至洞中何处。”
“幸亏跑得快。”
“不愧是大宗,还想着接咱们。”
“想得倒美。真以为净妖宗此举是出于所谓‘道义’?太他娘天真了。看着吧,等上到地面才是好戏开锣。”
“这位道友啥意思?”
“宝贝烫手啊。”
“我看不至于。拼死拼活好不容易到手的宝贝,咱不同意拿出来净妖宗还能明抢?怎么也要顾及宗门颜面与悠悠众口的。”
“哼。软的不行还有硬手,这些宝贝咱们铁定捂不热咯。”
“真会如此么?”角落里贪狼眉头微蹙,听得背后阿狈道:“差不离。不过宠渡几个浑若无事,必是对此早有所料,你我也当早做准备才是。”
“要不……去问问他?”
“倒是个套近乎的良机。”
“万一人家不搭理咱们咋办?”
“此等人物,刻意巴结却是落了下乘,细水长流方是上策,不过无妨先混个脸熟。”阿狈轻拍贪婪肩膀,“放心去。一切有我。”
贪狼依言凑近。两边打过照面把话说开,一番谈论均是不卑不亢。言及净妖宗接下来可能的动作,宠渡到底不是人家肚里的蛔虫,不敢断言净妖总宗具体会如何,却判定其必不会先上硬手,还是有周旋余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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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狈二人组依葫芦画瓢,欲将所得宝贝按用途与品质分门别类;无奈财不露白,不好在众人面前将宝贝抖出来,便只能凭记忆稍作归整,并挑了两样相对较次的备以“买命”。
其间又有几拨人马先后出来,洞前更显热闹。正值喧哗之际,忽有道道宝光遁起崖边飞赴各处石台,显是净妖宗长老正赶来接人上崖。
其脚下所御或刀剑船轿、或飞舆禽驾,因有阵法加持故可随心缩放,所以场地足够开阔,完全能保证各方落脚,免为一席立锥之地彼此争抢。
而道众纵对净妖宗的态度不无隐忧,但能回到地面好歹值得庆贺,难免欢呼雀跃,待各峰长老来至,纷纷跳上丹宝。
无巧不成书,来宠渡这边的强者竟是熟人。也怪他牛高马大实在打眼,杵在人堆跟鹤立鸡群似的,距离尚远已被人家认了出来。
来者急停飞宝,不等遁光敛尽便出言打趣道:“好小子。总算见到你人。若再不出来,穆家女娃和天音峰上的十三妹可要进去寻你了。”
辨声识人,宠渡喜道:“王长老?!”
来人正是王山,与宠渡有过数面之缘,最早因为顾念穆清夫妇那边的面子,本就有意照拂一二;后炎窟山破印当晚在南墙上见过宠渡手段,观感极好,自此对宠渡青睐有加。
不知情者见二人搭茬如唠家常,话里话外竟是干系匪浅的样子,颇觉惊异,一时无敢抢步上前,只眼巴巴将宠渡望着。宠渡哪会客气,率戚宝几人当先跳上蒲扇见礼。
“免了免了。”王山挥挥长袖。
“多日未见,前辈万寿无量。”宠渡笑嘻嘻凑近身前,“今晚这么大阵仗,莫不是黑风老妖言而无信,提前攻来了?”
“你个小鬼头,别以为我不知你的心思。”王山笑骂,“宗主殿前决议,我亦不好多言,不过大体来看是好事,另有一点望你三思……”
“请前辈赐教。”宠渡作揖恭听,忽察情形不对,不自觉将眼角余光瞥落身后,怎料四周道众无不倾身窃听,蹙眉竖耳的模样生怕漏掉只言片语,像极了一群正受夫子训诫的学童,竟透出某种莫名可爱来。
便有此奇怪一幕:别家丹宝上沸反盈天喧声难绝,好不热闹;偏偏这边偌大的蒲扇上落针可闻,连之前熬不住痛楚的伤者也咬牙屏息,不敢泄出半点哀吟,只望能从王山这里打听到蛛丝马迹借以摸清净妖宗的路数。
叵奈天不遂人愿,王山只应了一句“多多益善”,将简简单单四个字卖得一手好关子,直叫众人抓耳挠腮哀叹一片,商议正隆时却已出了深涧上到地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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